我也谈写作

积累

谈到写作,不可不谈积累。

积累,做成笔记记录下来,好处很多。
一来增强记忆。抄写本身不必巩固记忆,但做笔记的同时更可能引发联想,和别的事物事件建立联系,就更容易记忆理解,甚至带来灵感。
二来便于查阅。再想要谈论什么的时候,便于旁征博引。

钱钟书以《管锥编》中的渊博知识惊骇世人,他就有多积累的习惯。将知识点做成卡片保存下来,用时查阅。
我佩服于他的索引能力,如何将零散杂乱的知识组织起来回头查找,但也觉得现在科技进步,电子笔记毕竟在回头搜索时更加方便一些,也利于保存,不至于霉坏。欧美有一款软件便于管理文献阅读的,做笔记回头细研或写reference较为方便,可惜一时忘了名字。
但电子笔记若仅直接复制便同未曾读过无二:不加以整理就不利于理解记忆,杂乱无章也不便将来查找。

修改

我是极赞同王小波的观点,好的文章小说是要反复锤炼的。

王小波,以及他盛赞的写出《情人》的杜拉斯,都遵循反复修改的写作方法,精益求精。

“我认为这篇小说的每一个段落都经过精心的安排:第一次读时,你会感到极大的震撼;但再带着挑剔的眼光重读几遍,就会发现没有一段的安排经不起推敲。”

“我对这件事很有把握,是因为我也这样写过:把小说的文件调入电脑,反复调动每一个段落,假如原来的小说足够好的话,逐渐就能找到这种线索;花上比写原稿多三到五倍的时间就能得到一篇新小说,比旧的好得没法比。事实上,《情人》也确实是这样改过,一直改到改不动,才交给出版社。”

我想程序员王小波恐怕写代码时会不会也是反复修改、优化代码?若果如此,倒是有趣。

坚持

要想做到反复修改,便不能没有坚持的习惯。

村上春树,在《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》中,表面上在谈如何跑步,实际上却在谈写作乃至人生。

村上开始写最初的两部小说,“ 《且听风吟》和《1973年的弹子球》,基本是为了享受写作的愉悦而为”。 后来便想专职写小说,写出“气势恢弘、内容坚实”,“自己也满意的小说”。为此还关掉了当时生意不错赚钱更多的饭店。

“现在是坚忍地累积奔跑距离的时期,所以眼下还不必介意成绩如何,只消默默地花上时间累积距离。想跑快点就适当地加速,不过就算加速也为时甚短,只想将身体感受到的愉悦尽量维持到第二天。其要领与写作长篇小说一般无二。在似乎可以写下去的地方,果决地停下笔来,这样第二天重新着手时便易于进入状态。欧内斯特·海明威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:持之以恒,不乱节奏,对于长期作业实在至为重要。一旦节奏得以设定,其余的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。然而要让惯性的轮子以一定的速度准确无误地旋转起来,对待持之以恒,何等小心翼翼亦不为过。”

“每天不间断地写作,集中意识去工作,这些非做不可——将这样的信息持续不断地传递给身体系统,让它牢牢地记住,再悄悄移动刻度,一点一点将极限值向上提升,注意不让身体发觉。这跟每天坚持慢跑,强化肌肉,逐步打造出跑者的体型,乃是异曲同工。给它刺激,持续。再给它刺激,持续。这一过程当然需要耐心,不过一定会得到相应的回报。”

这又是为什么,我觉得是村上不迷信于天赋,而重视后天的坚持与进步。

才华横溢的作家可以下意识甚至无意识地进行这样的工作。尤其是年轻人,只需具备超出一定水平的才华,坚持写小说并非什么困难,形形色色的难关轻而易举便能闯将过去。年轻,就意味着浑身充满自然的活力。集中力和耐力,如若需要,它们会自己跑将过来。年轻而富有才华,就等于在背上长了一对翅膀。

然而,这样的自在随着年纪渐长,渐次失去天然的优势和鲜活。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,超过一定年龄后,就不能轻易拿到了。这好比速球派棒球投手的球速,会一点点地慢下去。诚然,人格的成熟可能弥补才华的衰减,就好比速球派投手在某个时间改弦更张,转而改投以变化球为主的头脑派投球一样。这种弥补当然有限,从中还能感受到丧失优势后那淡淡的悲哀。

不是那般富于才华、徘徊在一般水平上下的作家,只能从年轻时起努力培养膂力。他们通过训练来培养集中力,增进耐力,无奈地拿这些资质做才华的“代用品”。如此这般好歹地“苦撑”之时,也可能邂逅潜藏于自己内部的才华。手执铁锹,挥汗如雨,奋力在脚下挖着坑,竟然瞎猫撞着了死老鼠,挖到了沉睡在地下的神秘水脉,真是所谓的幸运。而追根溯源,恰恰是通过训练养成了足够的膂力,深挖坑穴才成为可能。到了晚年,才华之花方才怒放的作家,多多少少经过这样的历程。

这世上的确存在才华永不枯竭、作品品质从不下降、真正才华横溢的巨人——尽管那般罕见。如何使用也不会枯涸的水脉,对文学来说实在是值得庆贺的好事。如果没有这些巨人,文学的历史肯定不是今天这个样子。拥有如此灼灼才华,足以自豪。具体地举出名字,则有莎士比亚、巴尔扎克、狄更斯……然而巨人毕竟是巨人,他们怎么说都是例外的、神话般的人。世上大半的作家并非巨人,我当然也是其中一员,只能各自想方设法努力,从不同的侧面弥补才华上的不足。否则,不可能持之以恒,写出多少有点价值的小说来。采用何种方法,从哪个方面来补足自己,则会成为每个作家的个性,成为其独特的妙味。

我也很赞同这样的观点。
有天赋当然极好,但有了天赋不坚持真是浪费,就像《伤仲永》。
天赋灵感能带来一时的成就感,引发兴趣,但若一味依赖天赋和灵感,不重视坚持和成长,就会好像《悟空传》之后的今何在,《此间的少年》、《上海堡垒》、《九州·缥缈录》之后的江南。